电影奇观就是故事存在的意义,詹姆斯·卡梅隆何以为“神”?
在国内影迷群体里对中生代导演中的诺兰与维伦纽瓦谁才是所谓的“电影之神”大概很难产生太多共识,而在更年长的一批大导演当中,将詹姆斯·卡梅隆称为“卡神”应该不会引发太多争议。
尽管他的职业生涯到目前为止仅仅只有八部电影长片问世,但除了《深渊》之外每一部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作品,《泰坦尼克》则让卡梅隆早早就抱回很多好莱坞商业片导演梦寐以求的奥斯卡小金人,更不用说《阿凡达》与《泰坦尼克》至今依然占据着影史票房第一和第三的位置。
如今,他刚刚公映的第八部个人导演作品《阿凡达2:水之道》(以下简称《阿凡达2》)无疑又有极大潜力,成为一部20亿美元票房的历史级大片。技术狂人、票房之王、好莱坞最可怕的男人,这些几乎都是过去这些年间卡梅隆留给外界最深刻的印象,然而不论是成为技术探索的先驱还是被制片厂视为“票房收割机”,也都意味着背后需要付出极高的代价。
可以说,贯穿其整个职业生涯,卡梅隆身上始终都承担着极大的压力。这其中既有他在片场追求极致花钱如流水的内在原因,同时也有他往往拥有过于超前的想法却又受到时代局限的外在制约。
《终结者2》是好莱坞首部成本过亿的大制作电影,《泰坦尼克》则是让电影预算历史上第一次膨胀到了两亿大关。如今两部《阿凡达》的综合成本则达到了惊人的6亿美元 ,就连卡梅隆自己也明确表示,《阿凡达2》的全球票房得超过20亿才能让他有机会继续把这个系列的故事讲下去。
另一方面,卡梅隆是如今流行的各类特效的先驱者甚至是创造者,《终结者2》中的液态金属人曾在20年前引发改变电影制作技术的数码革命。在两部《阿凡达》中,基于图像的面部表演捕捉技术更是令人眼花缭乱,真假难辨。正因为如此,在《阿凡达》上映当年,他会说这部电影是“集我一生大成之作。”
乔治·卢卡斯让太空歌剧成为了流行类型,斯皮尔伯格始终强调电影的人文关怀属性,马丁·斯科塞斯电影的关键词离不开暴力、黑帮与宗教。卡梅隆的电影则充满如同启示录一般的复古色彩,充满技术变革时代的感伤。正如他描述《泰坦尼克》的第一幕:“黑暗中传来声纳的孤独回声,两束微弱的光亮起,接近,变得更亮。潜水艇的形状呈现出来。我们仿佛置身深海,仰望潜水艇向我们下降,之后它们如萤火虫或星辰般逝去。”
回看卡梅隆所有的电影,最容易得出的结论就是他好像没法写出一个具有原创性或是足够深度的故事,尤其是观众在如今铺天盖地的流媒体剧集甚至十秒内也要反转三次的短视频训练之下,“阿凡达”系列的平铺直叙可谓是一种”原罪“。
但就如同斯皮尔伯格对他的评价:“他有技术狂人的一面,但也能很有感情地讲故事。”擅长用最新的技术去呈现最原始朴素的情感,并且能够捕捉和小心拿捏其中的分寸,其实才是卡梅隆真正得以站上神坛的核心原因。更重要的是,在整整30年前作为“革命者”发表了影响整个好莱坞数字电影创作的《数字宣言》的他,如今恰恰又成为了全世界影院都翘首企盼的“拯救者”,或许这也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真正的Cinema(电影)最大的价值是将观众带回影院,在这一点上詹姆斯·卡梅隆依然领先着这个时代。
对于技术如何能够在电影创作中发挥作用,几乎贯穿了詹姆斯·卡梅隆导演生涯,作为卡车司机出身的他,最初自学各种电影拍摄技巧时,最痴迷并非镜头运动、编剧技巧,反而是关于电影特效技术的部分,即便在70年代绝大多数电影特效仅仅还处在实体特效层面,数字特效尚未更是尚未进入主流。
当然对技术的痴迷和极强的动手能力,于卡梅隆的职业生涯早期助益极大,帮助他从一个B级片道具师迅速成为《外星争霸》的艺术指导,很快又为B级片教父罗杰·科曼的科幻恐怖片《杀出银河系》负责了全套特效制作,他在那部电影里用电刺激黄粉虫得到蛆虫蠕动画面的镜头也让他被制片人看中,后来成为《食人鱼2:繁殖》的导演(在之后的采访中,卡梅隆表示当时这个项目其实更像是一个骗局,因此这部电影其实最后与他无关)。
当然直到《终结者》开拍,卡梅隆才算是真正开启了他的导演生涯。接下来则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故事了,《异形2》、《终结者2:审判日》、《深渊》、《泰坦尼克》,即便可能是中国观众最陌生的《深渊》,从能算得上叫好又叫座。
从上述每一部电影的制作中,都能够清晰的看到卡梅隆对于技术演进的执着,并且最终他的这种执着也都会最终转化为电影中令人惊叹的视觉效果呈现。
詹姆斯·卡梅隆正是开始成为导演的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则是电影特效技术从实体特效向数码特效转型早期。在获得自主权的最初两部电影《终结者》和《异形2》里,卡梅隆靠他从美术设计、电影书和在库布里克的电影里学来的那些技巧完成了精妙的实体特效设计。
不过从《终结者2》开始,他的重心已然开始转向处在技术爆发前夜的数字特效领域。
1992年,卡梅隆开始筹划属于自己的特效电影公司“数字王国”,与此同时,他也发表了一份影响他之后所有电影创作和好莱坞数字电影创作的《数字宣言》。那是一篇十几页的文稿,探讨的是电影制作在未来10年、20年里有可能的发展方向,如今看来,宣言里的大部分内容已经被落实。
就是在那篇宣言里,卡梅隆第一次公开提到了“表演捕捉”的概念,并声称,未来,演员可以穿着特殊材质的、能够进行数据传输的服装,将肢体动作和表情信息传输到电脑上,再由电脑将人物形象和表演与人工合成的场景环境相结合,通过这样的转化,电影人就可以得到一个由数码技术创造出的想象中的角色。
“实体特效是一种正在消亡的艺术。”几乎是在拍完《异形2》之后,卡梅隆就预见到了这个现实。所以,从那部和深海历险有关的电影《深渊》开始,他就为自己争取了最大自主权,得以使用最先进的摄影机和不断尝试最前沿的数码特效技术。并且,他找准了那个好莱坞商业片导演都在苦苦寻觅的——个人兴趣和大众口味的平衡。
也是从《深渊》开始,卡梅隆开始了自己在数字技术领域的“发明创造”。有些创造是具体、细节化的,比如,他与专业制造宇航和海洋器材的公司合作,研发了一款头盔,演员不需要再把呼吸器含在嘴里,这样就能让他们顺利地在水下念台词。
他还与当时好莱坞最顶尖的特效公司“工业光魔”合作,用CG技术打造了电影中出现的那个被外星人控制的可以变形、延展和移动的水柱。而这组总长度仅为75秒的镜头共花去了“工业光魔”9个月的研发时间。
有些创造则是制度和流程上的。2010年《天神下凡: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人生》的作者丽贝卡·基根在这本传记中总结道:“《深渊》所带来的创新之一,实际上是一个流程——这是第一部将特效分给多家公司制作的电影,准确地说,是分给了7家。今天这种工作室的模式在好莱坞已经是标准操作,可以防止制作中遇到瓶颈,节省成本,而且允许各家公司发挥各自的专长。”
这种流程化也体现在了《阿凡达》所使用的各种技术上,在第一部过去的十三年里,除了考虑如何完善这个“潘多拉星球”的世界观与故事走向,卡梅隆大部分心力都花费在了如何将当年那些具有实验性的面部表演捕捉和高度融合现实与CG场景的虚拟摄影标准化、流程化,他希望最终能做到的是在他将一切都梳理妥当之后,这个系列的后续内容不用再让观众等上十年,而是每一两年人们就能重回“潘多拉”。
但不论是《终结者2》还是《泰坦尼克》再到新世纪的《阿凡达》,技术的演进始终还是在为卡梅隆希望讲述的故事服务,即便在很多时候,他想讲的东西会被批评陈词滥调,家庭、环保、殖民主义这些主题都不难找出更好的电影故事。
卡梅隆却始终还是有他的独一无二之处。
他一直将故事视为将银幕奇观带入现实世界的关键。但其实在第一部《阿凡达》中,叙事和技术之间的关系并不平衡,在他过去的电影中反而能更好让双方交织在一起,为旧叙事包裹一层全新外衣从来都是他的强项。《阿凡达2》的出现则让使其前作更像一个为验证概念所产生的作品,不论是令人目瞪口呆的水下世界还是更多纳威角色的出现,都让卡梅隆重新回到了他最熟悉的领域:电影奇观本身就是这个故事存在的意义。
在卡梅隆去年给MasterClass拍摄的那部三小时课程里,他反复强调作为电影人最重要的一种品质便是保持对事物的好奇心,并且不断学习。这一方面或许来源于他作为技术爱好者的自觉,另一方面其实也展现出他相对于同年龄段这个级别导演某些不同的特质——并不抗拒新生事物。
对于如今的电影和电影院而言,和《阿凡达》诞生的2009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流媒体、短视频、3A游戏各自都在使劲浑身解数争夺普通人有限的娱乐时间,相比之下,电影在物理层面既显得脆弱,同时在精神上也呈现出一种无法与时俱进的陈旧感。
过去几年一众大导演都纷纷开始为流媒体站台,即便是像马丁·斯科塞斯或是大卫·芬奇这样的大导演,出于商业层面的考量,最近几部作品的合作方都变成了流媒体公司。而像诺兰和维伦纽瓦去年的新片,也因为华纳兄弟要力推HBO Max,最终走上了院线和流媒体同日上线的尴尬道路。
对于流媒体和短视频,卡梅隆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简而言之就是何惧之有。
在10月参加《综艺》杂志举办的大师对谈时,维伦纽瓦就向卡梅隆讨教了他对如何看到流媒体对影院的影响。卡梅隆非常自信且直接的表示,自己不畏惧流媒的冲击,甚至认为流媒的兴起,给电影带来了更多的契机。因为它将允许创作者更灵活地做出创意选择,让电影能够更好地运用自己的素材。
“我想同时拍一部六小时与两个半小时的电影,都是同一部影片。你可以选择在流媒体上观看六小时的版本,也可以去电影院体验更精炼、过山车式、身临其境的体验。都是同一部影片,不过一个像小说,一个是电影。”
“我想电影自成一体的观念已经消失了。”卡梅隆说道。观众如今想要的,是一些能长期陪伴自己的角色形象。这种需求,也改变了当下主流电影的制作方式,引起了电影行业对这一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媒介进行反思:什么是电影?它的定义是什么。
在最近接受国内媒体采访谈及短视频时,卡梅隆或多或少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尤其是关于看电影的本质属性:“你与之产生的联结是更深层次的,情感、脑力、精神层面的。短内容办不到这一点,但长内容可以达到。而且我觉得电影比长的电视节目更好,因为观影的体验是不会被打破的。
即便面对流媒体这一内容呈现媒介时,卡梅隆第一时间依然还是从内容如何可以在更好的技术层面去现实出发,在Comicbook.com的采访中,他表示现在“阿凡达”这些使用高精度CG打造的角色如今很难直接呈现在流媒体上,在五到十年之后当他能引入机器学习或是AI来加速整个制作时才有可能实现,前提是到那时他还对呈现整个“潘多拉世界”抱有热忱。
从最近海量的采访中,不难看出卡梅隆仍然在持续的学习和吸收新技术,并且希望继续探索电影制作的技术边界,更重要的是他依然还保持着讲故事的冲动。
如果看看雷德利·斯科特、马丁·斯科塞斯、弗朗西斯·科波拉这些依然活跃在拍电影一线的八旬传奇们,就会发现如今还不到70岁的卡梅隆是如此“年轻”。即便是他接下来五年时间还得全情投入到“阿凡达”续集的制作中,但如果电影行业还能实现足够前沿的技术突破,卡神显然还会是那个有能力将这些技术最终呈现在大银幕上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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